人物
时段
朝代
诗文库
故知和州陆秘书墓志铭嘉定九年九月 南宋 · 刘宰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八五二、《漫塘集》卷二八
维陆氏妫姓之别,以邑命氏,唐有为扬州长史者。
高邮于扬为支邑,因家焉。
至君曾祖远有干方之才,终武略大夫
祖植、父光弼,再世不仕。
父以君游太学遇寿典,封迪功郎致仕,后以君升朝再赠承议郎
承议建炎间避乱,奉父叔徙杭,自徙秀,今为崇德人
君讳埈,字子高,少颖悟,以学问自力,入学升内舍
绍熙庚戌,天子龙飞,礼部奏名第九,廷对擢居第四,授文林郎绍兴府观察推官,以忧不赴。
再调滁州州学教授
滁居山谷间,士习固陋,君至慨然曰:「教授吾职也,职可旷乎」!
乃尊礼老成以示之本,激昂俊秀以发其文。
又辟武斋以收勇果,兴小学以养童稚。
由是士皆趋学,是举始有以进士起家者。
继是入太学、登名科者相望,皆及门之士。
秩满赴阙,近比多由掌故升馆学。
君安于平进,第授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
浙漕事丛,入幕多贵游子,懵不更事;
间以才选,复视富贵可攫取,顾望畏缩不任事。
惟君明敏而彊毅,使者所敬,事无巨细,悉以委之。
积数月,彊者抑,冤者得直,台府为清,中外翕然归重。
会诏荐士,一时禁路上君名者七人。
丙寅八月,除国子录
丁卯二月,迁武学博士
八月,召试馆职
时用事者方肆其淫心以规恢复,君谓必先尽去中世浮淫靡烂之弊,而后可议此,末篇复请清贿遗以肃官邪,皆人所难言。
奏篇既上,除秘书省校书郎
戊辰七月,兼吴益王府教授,寻迁秘书郎
先是,嘉兴孝宗毓圣升府,士未沾恩,至是有请,参政卫公泾主之,君亦相左右。
或言其私,罢归。
明年七月主管台州崇道观
庚午六月通判和州
制置使黄公度以军赋不赡,议散武定军,议者惩榷淮之变,无敢任责。
黄以属君,君谓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,力田之民迫于饥寒,俯就行伍,则去而缘南亩固其本心。
但顷当荐饥之馀,则散之非其时,所给不赢数日之粮,则去而无其资,故不免为盗。
今小稔,朝廷复厚遗使之,退而有以自谋,何不可?
议以是决。
自庐而和,次第纵遣,皆按堵如君言。
濠梁阙守,制置使被命选才,以君摄事。
方和好未定,敌据濠以求成,继以叛卒猖獗,至是甫定。
或劝宜以亲信自卫,君谓乱离之后,当开示大公以收人心,若藉左右以免,末矣。
入境荆榛蔽野,行数十里无人烟。
武定卒既散,曰惟陆君能拊我,从而受廛者七千人。
君亦安集有方,振赡不遗力,田莱以之日辟。
又以守备单弱,乃援旧比请于朝,俾三衙江上诸军画地分戍。
既得请,君谓客主之势宜有以相权,郡有使校军,名籍贸乱,至胥吏窜名民兵冒请,乃亲料简,皆为劲兵。
总所转饟水陆劳费,君请计费就籴,费省而力不劳。
故事,士卒曾经借请,名曰破券,尅纳无已时,君命人置一籍,计实以除,士乐用命。
辛未长至,敌猎对境,人情惊疑,邻郡至传遽以闻者。
惟君谍知无他,畅饮自若,人恃以安。
更弊之初,君料旧券折阅且不售,即下令计元直,官仍出铁钱及交子广行兑便,其兑便所不及即给之据,且上其数于朝,俾就易左帑
时诸郡处置失宜,或至罢市,惟濠晏然如平时。
南渡优并边之郡,不起二税,州郡为量收课子。
开禧俶扰,并课子罢输,而郡计赤立,故诸郡皆以为言,惟濠屡乞展免。
其他如修学以养士,表孝以厉俗,增吏俸以革贪,优县用以宽征,皆于事变胶轕之时,而为根本无穷之计。
明年十一月,改知和州,兼管内安抚司公事。
初君去和,吏民相率祭祷以祈君之还,及是,欢迎如归慈母。
君亦熟其利病,所罢行悉契其心。
所以养士厉俗,宽属邑,恤寮吏,视濠有加。
郡困于兵,井邑萧条,君至未几,军民之居毕葺。
又以其馀力修囷仓、浚河湟,积贮有所,城守有恃。
事或近名而无实,宁忤众弗为。
郡有昭关千秋涧,地非要害,昔人一时据以拒敌,或摭以为说,遽议兴复,君持不可。
南渡初,籍丁壮最多之户为万弩手,人许占田三百亩以备器械,岁久丁口散亡,田亦他属。
中更兵火,益复离散,而议者欲严教阅。
君谓非休养士卒数年之后,阅实丁壮,更定名籍不可,不然徒扰奚益,议以是格。
令附邑者适君里中人,介不受私,寓公有不乐者,与剽轻士比而攻之,因以及君,坐罢。
明年五月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
是岁饥,崇德为甚,君与同志为食以食饿者,日数千人。
十月以达于来年正月,穷日之力,不避风雨,以是得疾,终于正寝,实嘉定丙子二月壬辰,享年六十有二。
自道不明,士不务内,往往行不顾言,或操持小异,卓然不为俗染,复过于自守,才不适用。
若君者表里一致,言不浮于行,中外践扬,用不称其才,所谓古之君子,才全而德备者欤!
始余与君为同年生,余生晚,弗敢以辈行见君,君常以知友遇我。
尝为余言礼始于谨夫妇,故其生平虽妾媵未尝近,与兄埙友爱尤笃。
入君之家,见君事兄如父,拊侄如子,子侄化之,皆秩秩有礼法,下至僮隶熏其德,亦无傲偃气。
游其门者常若春风和气,所谓身修而家齐者欤!
平居淡然无欲,惟课子侄以学,掇古人切于立身行己之大者书而揭之,殆遍屋壁,故虽未尝厉声色以临子侄,而子侄亹亹奉教。
丁卯,二侄镳、钥同请监举,镳登戊辰第,今主临安府富阳县簿
君娶钱氏,封安人
子一人镇,甫冠,亦以进士贡漕台
初,承议君之去杭也,叔父忠训独留,皆笃于教子,故君与从叔唐老俱名于上庠
唐老两优释褐明年君登甲科,陆氏之盛闻天下。
唐老早世,母赵氏茕然无依,君兄弟迎养二十年犹一日,仕宦所至,必奉以行。
君立朝时,镇已屹然成立,同列多愿缔姻,君以女娣适赵氏,多女而贫,即聘赵氏,其义概有不可及者。
遇乡曲无少长,必有以为之谋,过于自谋。
其立朝而出,为郡而免,咸以乡人故,君无所惩艾。
自其未赴滁阳,时值甲寅之旱,部刺史郡太守委以荒政,已既厥心,至是复以拯饥得疾而死,盖其此心纯乎为义,俛焉孳孳,不知年岁之不足。
至其讲论天下事成败得丧,如数一二,则其所以试特其绪馀耳。
余尚忍重言之!
若夫莅官之廉,不徇例以苟取,不贱市以求赢,不以公帑为私惠,不以公馈为私有,虽于今为难,而于君为细,故不书。
初,承议葬县之西北崇德雁塔
君亡恙时,从伯氏展省,指其旁小丘曰,吾将从先君于此,故葬如其志,实其年九月丙午
前葬,富阳簿奉其父命以书来言曰:「吾弟实知君,非君无以铭吾弟」。
铭曰:
操行之纯,一家以仁,汉万石君
表俗厉贤,为政之先,汉韩颍川
臧仓非沮,武叔非毁,废兴天只。
雁塔之原,于千万年,君子之阡。
伊川先生帖后1196年 南宋 · 度正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八六八、《性善堂稿》卷一五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四 创作地点:重庆市市辖区潼南区
正为遂宁户掾,友人王君世垕数数为正言,城西傅君光家藏先正韩、范诸公手迹甚富。
乃祖大夫嘉祐初实见濂溪周先生合阳,求教,先生手书《家人》、《艮》、《遇》等说赠之。
其后程太中公汉州大夫公时为邑西川,又得交伊川兄弟间,手笔相问,往往皆在。
正每见王君,必悉意咨恳,属以访求周、程诸先生手迹。
庆元二年正月四日,王君忽自山中来谒,讲礼已,袖出伊川先生手状一幅,徐加考订,殆先生蜀时笔也。
大夫公集以为日记册。
此板起六日,终七月十六日,内载王氏父子、吕氏兄弟迁擢,盖熙宁间日报,作细字,背面皆满,先生字处阙之,独得不谩。
又问濂溪书,曰亡矣。
正且悲且喜,谓王君曰:「正不敏,读诸先生遗书,学其学,求其道,今十馀年矣。
每见当时一事一物,如南国之棠,曲阜之履,旁皇不忍去之也。
今此纸幸脱于败烂之中,然诸先生所以开示后世者,世方以为奇货,安知叔孙武叔辈见之不遂投之水火耶?
为我谢傅君正奉藏之,俾勿坏」。
其年秋傅君来,言曰:「先生之书,谨如命」。
大夫公讳耆,字伯寿,名在元符党籍。
光字用之,世垕字叔载
后学乐活度正谨书。
东坡赵德麟字说真迹 南宋 · 魏了翁
 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八八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六四
赵德麟始以僚属受知于苏公,今苏集有倡酬、字说与《秋阳》《春色》二赋,世之贤德麟者以此。
虽然,嘉祐元祐苏公,孰不知趋而和之?
苏公度岭,诸贤皆坐废锢,德麟与焉,而犹卷卷于片文遗墨之是宝,于是有以知德麟之所存者远矣。
予归自谪所,今安德节度赵公之子与洗武叔携字说真迹相视。
安德以儒科发身,器周才裕而局不得施,而有子是绍,兹其为麟不已多乎!
呜呼,武叔其尚勉之哉!
虞宣抚1172年10月 南宋 · 杨万里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○一、《诚斋集》卷六三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某皇恐顿首再拜某官钧座:属者茸纛启行,百官班送于都门之外,后者搀前,旁者捷出,以见面争先为勤,某也仅得一睹钧颜而已。
方未至祖帐,别语离思勃勃乎排肺肝而上浮也。
既而一语不得吐,作恶之怀又甚于未至祖帐之先。
人事好乖,莫苦于离合,尤莫苦于有语而不得吐。
不见期月,已不胜其思,久则当如之何?
即辰冬日晏温,恭惟衮绣劳勚,山川悠远,天助大忠,钧候动止万福。
恩闳相婘,受祉方增。
某侍老母,仕养如初,惟是空餐无补,而免于大谴大何者,皆恩纪所覆护也。
某重自惟念,山林枯槁之人,何曾作朝迹之梦?
身行天下,恤恤乎无所于归,受知者我丞相先生、张魏公、陈丞相而已。
知己之稀,岂不信稀乎哉!
知之者三人,而用之者一人而已。
知己之稀,不愈稀乎哉!
丞相之高深博大者,与造物同道,与百圣同学,其无得而称也。
不惟无得而称也,亦无得而探也。
至如忧国如忧家,好士如好色,虽叔孙武叔复生,不能以其口而胜天下之口也。
天下之口可胜,天下之心不可欺。
天下之心可欺,叔孙武叔之心不可欺也。
是纷纷者,其如予何!
且完颜之役,微先生起而麾之,虽武叔辈亦有吾其左衽之叹矣。
古者思其人则爱木,爱其人则及乌,今也称其功而掩其人,被其仁而忘其自,此殊不可解也。
至于一旦归志浩然,视去相位若脱屣,若遗蜕,是纷纷者又何以云哉!
可付一笑也。
抑闻盛名难全,隽功不数。
公瑾赤壁之役,不闻再赤壁也;
幼度淝水之役,不闻再淝水也。
不然,由基之百发百中,未免观者有一发不中之规矣。
先生之西也,登之亚保授之节钺,或者以为先生荣,不知其弃相位且如脱屣遗蜕而独荣此哉!
祁山函谷,或者又以为先生责。
不知其古者英雄之与功名,此二事也,独我责哉!
释重负者不可骤,吾固知先生之非乐于不释者也。
虽然,由基百发之论,愿先生毋忽。
君子之道,非出则处,非处则出,是二者道非徇君子,而君子徇道。
裴晋公绿野时,岂自知其再相也哉!
而我先生何必焉!
子渊之归,因之问讯何如,惟爱重不訾之身,以济登百年之上寿。
潘恭叔 南宋 · 朱熹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四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○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一○○、二九○
友恭窃谓性命主理而言,德气主身而言。
性命之理得之于身者,德也;
而其梏亡陷溺之者,气也。
盖德无不善,而气则有偏。
善所以成性立命,而气偏则隔之耳。
两端之在身,相为消长,随其多寡,迭为胜负。
德不胜气,是无以胜其偏,偏日以胜而善日以微,则是性命之理反乱于气矣。
故德不胜气,性命于气。
德胜其气,是有以胜其偏,善日以充而偏日以化,则是性命之理不外于德矣。
故曰德胜其气,性命于德。
未知是否?
气亦有纯有驳,不得专以梏亡陷溺为言。
但德不胜气,则其善者亦出于血气之禀耳。
孟子曰:「形色,天性也,惟圣人可以践形」。
先生谓践言、践约之「践」,反复寻绎,极觉有味。
窃谓有是性则有是形色,单举形色则天性固在其中矣,故曰「形色,天性」。
孟子言圣人不曰尽性,而曰践形也。
践形云者,犹言「爽厥子,不愆于素」云耳。
曾子全而归之,曰「启予足,启予手」,亦此意,盖几于践矣。
学者主忠信,所以求夫践也。
一息不存,则非践矣。
游氏之说比杨氏为密,曰「形者,性之质」,曰「能尽其性,则践形而无愧」,又曰「未能尽性,则于质有所不充」。
如此发明固好,但终不若程先生充人之形为的也。
盖尽性乃能践形,在性则言尽,在形则言践,其实一也。
如引「反身而诚」之说及「岂不慊于形哉」之论,则亦本程先生之意矣。
杨氏指形色为物,指天性为则,固佳。
如谓践形体性,恐未善。
尹氏引程先生之说,盖亦充人之形之意也。
不知此语见于何书?
先生之说皆善,但其间微有疏密。
妄意如此,乞赐批诲。
学者求至于可以践形之功,非但主忠信一事而已。
「非践」语亦未莹,盖曰形有所不践云耳。
尽性然后可以践形,今曰尽性乃能践形,亦未莹。
先生曰:「忠信一理,但所从言之异耳」。
友恭窃谓忠信一理,而于己言忠,于物言信者,盖己则主心而言,物则主理而言。
故尽己之心为忠,循物之理为信。
虽内外之不同,要之皆诚于我耳。
心理不可以彼己分,以理为事可也。
循物无违,非谓循物之理,但言此物则循于此物之实而无所违,则是所谓信耳。
「冉有、子贡侃侃如也」,先生曰:「侃侃,刚直之貌」。
二子刚直之象,无显言者。
以《论语》考之,妄意冉有自谓「非不悦子之道,力不足也」,有以见其不肯掩覆,不敢欺隐。
子华请粟,夫子与之釜;
请益,与之庾;
不满其意,便往,自与五秉。
至于子贡因叔孙武叔毁夫子,便曰:「人虽欲自绝,其何伤于日月乎」?
多见其不知量也。
夫子答问友曰:「不可即止,毋自辱焉」。
意者子贡平日多直己见,因其质而语之。
凡此恐带刚直之象,恐别有所据。
「侃侃」只是比之「訚訚」者微有发露显著气象,便是涵养未甚深厚处。
先生所云「子张、子贡气质虽为未化,亦不可谓全未化,此语亦是。
似此立语,渐觉有病耳」。
友恭窃谓学者气质苟未至于圣人,皆不可以言化。
以二子进工之久,殆曰变而未已者。
然尚当用力,则未可谓之化也。
「变化气质」之「化」与「大而化之」之「化」不同。
或问:「程子以薄昭之言證桓公之为兄,信乎」?
曰:「荀卿尝谓桓公杀兄以争国,而其言固在薄昭之前矣,盖亦未有以知其必然。
孔子之于管仲,不复论其所处之义,而独称其所就之功耳。
管仲之为人,以义责之,则有不可胜责者,不可以复立于名教之中。
以功取之,则其功所以及人者未可以遽贬而绝之也。
是以置其所不胜责者而独以其不可贬者称之。
称之固若与之,而其所置而不论者,又若将有时而论之也。
夫若将有时而论之,则其所以为存万世之防者,亦不可不谓之切至耳矣。
盖圣人之心至明至公,人之功罪得失固无所逃于其间,而其抑扬取舍之际,亦未尝有所偏胜而相掩也。
非可与权者,其孰能知之」?
曰:「然则程子非与」?
曰:「彼于圣人之所存而不论者曲加意焉,其所以微显阐幽,建立民彝之意至深远矣。
学者当熟考而深求之,未可以率然议也」。
友恭窃详二子之问,子路曰:「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,未仁乎」?
召忽管仲言之,是以召忽之死为是,以疑不死难为非,故以为未仁也。
子贡曰:「不能死,又相之」。
既言「不能死」,复继以「又相之」,是疑不特不能死,而又事杀其主之人,故亦以为非仁也。
意者子路以仲为当死而不当生,而子贡则并以为设使可生,桓公亦不当事,而俱有未仁之问也。
殊不知同纠谋,则虽有可死之道,而桓乃当立,则无不可事之理。
虽纠之傅,然非纠之臣,乃齐之臣也。
桓公当立,则桓乃吾君,所当事也。
但仲之罪乃在于不能谏纠之争而反辅纠之争耳。
是其不死,殆知前日之争为不义,而非求生之比也。
桓公舍其罪而用之,则名不正而事正,亦非反覆不忠之比也。
故夫子答子路为未仁之问,则称九合之功曰「如其仁」!
以为不死之未仁不如九合之仁也。
夫以九合之仁过于不死之未仁,则夫子之意未直以不死为非可知矣。
子贡不死,又相桓为非仁之问,则复称其功,又辨其不死而曰「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,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」。
曰「岂若」云者,是又以仲之不死过于死也。
是夫子之意皆以不死相桓为可,而不以其所处为非也。
故旧日读此一章,以程先生之说为正,以桓公为兄,子纠为弟,召忽之死为守节管仲不死为改过。
二子不仁之问,正疑其所处之非,而夫子答之,乃论其所处之义,而非专取其所就之功也。
今伏读先生之说,恍然自失。
玩味累日,迄未有得。
区区之意,窃谓若从荀卿之说,则桓公为杀兄,管仲为事雠,是不可复立于名教之中。
圣人当明辨之,以存万世之防可也。
舍二子之所问而旁及其所成就之功,毋乃以功而掩义乎?
使二子问仲之功,夫子置其所处之义,而以不可贬者称之可也。
今所问者不答,而所答者非问,则是略其义而取其功也。
且不明以辨二子之问,而阴以存万世之防,当其时而不论,而将有时而论之,几于不切而谓之切至,何也?
薄昭之言虽未知其必然,然以圣人取之之意,则妄意谓桓公非杀兄,管仲非事雠可也。
此论甚善。
吕子约亦来辨之,然不若来喻之详也。
管仲之意未必不出于求生,但其时义尚有可生之道,未至于害仁耳。
麟斋记绍兴十六年 宋 · 胡寅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一八二、《斐然集》卷二一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二五三九
麟龙凤龟,动物之殊尤者耳。
既以灵目之,又称瑞焉,太平而后见,非若凡物可力致也。
今易得莫如龟,而龙也人亦多见之,惟麟与凤则自周已来未尝有睹其羽毛色象者。
汉获一角兽为之改元,兽之一角者众矣,又安知麟之不两角而斛觠䚘觡也?
故史氏曰「获一角兽」,盖麟云者弗然之词也。
惟凤亦然。
宣帝时凤凰娄集,而少府宋畴因讥被贬,不待后世然后知其为鹖爵矣。
孝宣治号中兴,然任刑馀,尚法律,不以中车府令为龟监,四三良臣死非其罪,而风俗尤薄,水旱灾异见于魏相之奏,决不足以震珍产,效九苞。
又况茂陵多欲奢泰,穷兵四伐,海内虚耗,盗贼半天下,几与祖龙同辙,麟何为而至哉?
故必圣如虞舜《箫韶》九奏,而后凤凰来仪,必道如文王,《关雎》之化成,而后麟为之应,不可诬也。
由是观之,史载龙见于某江某水某井中,当时以为美谈者,殆亦可豢之龙,必非神龙。
而九畴所寓、《禹贡》所锡、宁王所宝之大龟,定非卜人朝钻暮灼、枯肠朽骨之凡龟。
盖物有同类而殊能者,宰予所以兴拔萃之叹也。
大龟神龙真之不浪出,审矣。
然则鲁哀公之时周公之衰已久,于是而获麟,何也?
曰:麟非为鲁哀,乃为仲尼耳。
仲尼大圣之人也,《春秋》圣治之法也,以大圣之人立圣治之法,虽享帝于郊,未足以方其精神之所感动也;
虽升中于天,未足以喻其和气之所薰蒸也。
四灵皆至,然后为宜,曾是一麟,而曰多乎?
惟麟为仲尼出,所以仲尼识之,不为鲁哀公出,所以鲁人不识也。
仲尼历聘七十馀国,无所钩用,高蹈如耦耕,贵卿如武叔,从游如微生亩,多智如晏婴,皆不能知也,而麟乃独知之。
谓彼不知者不如一麟,是人而不灵也,乌乎可?
谓彼聪明辩达万物之灵也,而曾不知孔子,是果麟之弗若也,乌乎不可?
麟乎麟乎,得不为灵智之瑞乎?
韩退之曰:「麟之形不类,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,故虽有麟,亦不知其为麟也」。
又曰:「麟之为麟,以德不以形」。
然说麟之诗者,谓其角端有肉,无事于触,而其趾不践生草,其定题也,亦必有异焉。
此既言其形矣,若其德非神灵智识,何以名之?
先儒谓仲尼感而作《春秋》,曰:「麟出非其时,圣人以自况」。
此说非也。
仲尼述宪乎帝王,诏教乎万代,岂以身之不遇,感而著书,与愤世疾邪者比?
正使麟适不出,《春秋》遂不作乎?
故知《春秋》非本于麟,盖经济无施而寓于笔削,性命道德莫不中正,礼乐法度莫不备善,俊良贤杰莫不章陟,谗恶慝奸莫不讨弃,玑衡七政莫不齐叙,山川动植莫不繁庑,横目黔首莫不率化,蛮夷戎狄莫不宾服。
厥志既定,同符于尧舜成康,为天下万世太平熙洽之原。
于是麟出而为之祥应,此理昭灼炳著,无可疑者。
以为未然,则亦未得其门,不哜其胾耳。
沙阳张时子发治《春秋》学,以麟名其所居斋,谒余记之。
子发潜心日久,圣人宏规大用,妙意精义当自得之,无以进焉,姑为麟说,以表其在棷之珍,而笃其下帷之趣云。
度正家藏伊川先生帖后1197年7月 南宋 · 朱熹
 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三二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八四、《晦庵题跋》卷三、《程子年谱》卷八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一二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
谨诣行馆,拜谢长官秘书
十月日,河南程颐状。
为遂宁户掾,友人王君世垕数数为正言,城西傅君光家藏先正韩、范诸公手迹甚富。
乃祖大夫嘉祐初实见濂溪周先生合阳,求教,先生手书《家人》、《艮》、《姤》等说赠之。
其后程太中公汉州大夫公时为邑西川,又得交伊川兄弟间,手笔相问,往往皆在。
每见王君,必悉意咨恳,属以访求周、程诸先生手迹。
庆元二年正月四日,王君忽自山中来谒,讲礼已,袖出伊川先生手状一幅。
徐加考订,殆先生蜀时笔也。
大夫公集以为日记册,此版起六月,终七月十六日,内载王氏父子、吕氏兄弟迁擢,盖熙宁间日报,作细字,背面皆满。
先生字处阙之,独得不谩。
又问濂溪书,曰亡矣。
且悲且喜,谓王君曰:「正不敏,读诸先生遗书,学其学,求其道,今十年馀矣。
每见当时一事一物,如南国之棠,曲阜之履,旁皇不忍去之也。
今此纸幸脱于败烂之中,然诸先生所以开示后世者,世方以为奇货,安知叔孙武叔辈见之不遂投之水火耶?
为我谢傅君正奉藏之,俾勿坏」。
其年秋傅君来,言曰:「先生之书谨如命。
大夫公讳耆,字伯寿,名在元符党籍」。
光字用之,世垕字叔载
后学乐活度正谨书。
傅君周旋周、程师弟子间,知所主友,而伊川先生手刺谒谢,为礼亦恭,则其人之贤,不问可知。
度君求访之勤,意欲甚美。
濂溪先生往还遗迹,计其族姻闾里之间犹有存者,度君其广询之,当可得也。
尝读明道先生《颜乐亭》诗,其卒章曰:「井不忍废,囿不忍荒」。
呜呼!
正学其何可忘?
然则熹之所望于度君者,又不专在于此也。
度君其益勉之哉!
庆元丁巳七月二十二日朱熹书。
策问(五) 南宋 · 薛季宣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九一、《浪语集》卷二八
问:「文王既没,文不在兹乎」,孔子语也;
「悦周公、仲尼之道」,孟轲说也;
「适尧、舜、文王为正道」,扬雄学也。
虙羲而降,神圣之君以十数,孔、孟曾不之尚,顾独尊于文王,周、孔非其贤于先圣,将以无位故邪?
扬雄论道而归尧、舜、文王,然则周公、仲尼岂不足法也?
三千之徒,皆学于孔子者,而七十子尤章章焉。
《史记》所传,七十有七家,语所录七十有二,其人与数既已不同,而其强半言行不闻,果何以异于三千徒也?
叔孙武叔、公伯僚仲尼、愬子路者,不闻回心乡道,言行之美,而犹见录,何欤?
《大戴礼经》其言子贡论弟子之行,以答卫将军文子之问,其人裁十有二(颜、冉、由、求、赤、参、师、、灭、明、偃、南宫、绦、柴。)
孔子自言从我陈、蔡,及门者十,无非门人之杰,而其去取参错,不可考知。
姑为订以圣人之言,则子我短丧之问,似非能言之流;
季路不正卫君,冉求附益季氏,其于政事何有?
孔子如有若,唯忠恕如曾参,门人之所共尊,乃不数于德行;
又如曾点之言志,子贱之不欺,传《易》若馯臂、商瞿,曾不许以言语、政事、文学,四科所列,犹或未之尽邪?
圣人之门,柴愚、参鲁,师辟、由谚,而皆进于夫子之道;
耕稼之学,至斥之以小人。
其谨向背之途,所成就之速如此。
堂堂张也,其传乃有尧行而舜趋;
商之洒埽应对进退,流为嗛然终日;
游之贵本抑末,至于偷懦惮事;
又言语之子贡,推于从横之
、商之大贤,比于施舍、北宫黝之勇,圣人之学,何其愈远而愈不似邪?
得其所传,子弓、子夏、子舆三人而已。
子弓之学,至于荀卿、李斯而废;
子夏之传,至田子方、庄周而极;
子舆之道,子思、孟轲皆不失其所传。
将毋师法不同,本有次第,抑其流传之远,自有幸不幸欤?
荀卿非十二子,而子思、孟轲皆未免为有罪;
庄周论天下道术,身与老聃、关尹犹自列于一家。
子思、孟轲自谓子游之说,周称田子方语,又曰学于溪工。
古人尊道严师,安有闻见之异,疑信相乱,其故何哉?
诸生学于圣人之门,所尽心焉尔者,道学之统,源流之辨,与夫门人高弟所闻所得,厚薄浅深之间,宜固知之,详著于篇,庶见所蕴。
博爱之谓仁论 南宋 · 陈傅良
 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四七、《论学绳尺》卷三、《止斋论祖》卷上
道公于天下,见之私者小之。
君子不大其说以辨焉,则昧者莫觉也。
甚矣,小见之害道也!
夫心与道一,道与仁一,仁与万物一。
自佛老离仁于道德之说,而天下之言仁者始小。
嗟夫!
彼其小也,于仁固无加损;
此其大也,于仁亦岂加益。
君子必辨焉者,圣人之道包容天下若是然也。
韩愈作《原道》以辟佛老,首之曰博爱之谓仁。
韩愈以博言仁,以佛老小吾仁者也。
凡君子之言道,定以名之者,非君子之意也,觉天下之不知者也。
天下不知易,仲尼是以生生名易;
天下不知中,子思是以喜怒哀乐名中;
天下不知善,孟子是以可欲名善。
理在天下,自有定论,而何假圣人之名言者?
然则,非君子意也,觉天下之不知也。
仁之说具于《易》之元,隐于《洪范》之极,散于《中庸》之诚,详著于《论语》之克己。
博爱之名未立也,也以博爱言仁,定而名之,是岂为知仁者告也?
毋亦以为佛老不知仁者设也。
陋矣夫,佛老之不知仁也!
尧舜以仁官天下,禹汤以仁家天下,伊周以仁相天下,孔孟以仁师天下,孰非此爱之加?
而佛老者曰:仁,小惠也,吾相忘于道而已,奚仁为?
嗟夫!
壁鱼见日于隙,曰:日之明,咫尺也。
坎蛙见水于井,曰:水之深,寻丈也。
佛老见仁于小惠,而曰:仁之施,区区也。
辟佛老者也,不名言以大吾仁,乌在其为辟佛老者哉?
昔者生民之初,天下盖不能自立也。
圣人者以其博爱之仁,凡为天下利悉为之备,其寒也衣,其饥也食。
其居之陋也,宫室之;
其涉之危也,舟楫之;
其群之争也,书契之。
是果何心为之耶?
此以仁心为之也。
彼佛老生死吾仁之中,而懵然以为无赖于仁,其亦不知本也甚矣。
呜呼!
佛老之不知吾仁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,而且以其说祸天下之知仁者。
世无韩愈,吾见仁道其几息也。
太史公尝言,申、韩之惨刻,皆原道德之说。
夫道德者若非为惨刻之唱,而其流必至于此。
盖其同死生,绝亲戚,置天下于不爱之地者,佛老基之也。
故自佛老之说行,天下之爱始衰。
也以博爱名仁,亦以还天下君子长者之道,而惟吾仁焉是归也。
故尝为之说曰:鲁哀公小儒,孔子大之,而儒始尊。
叔孙武叔毁圣人,子贡大之,而圣人始尊。
佛老小吾仁,韩愈大之,而仁始尊。
而好议论者又从而疵之曰:之贤不加于孟子
孟子于兼爱之墨,力以不仁辟之,而之所言,不几佐墨者?
噫!
逊美行也,子哙之不取,用之过也;
廉亦美行也,仲子之不取,亦用之过也。
爱岂贼仁者?
墨子之非,亦用之过也。
学者乌可醇孟而疵韩?
修职郎吕公墓志铭1186年 南宋 · 陈傅良
 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五七、《止斋先生文集》卷四九、雍正《浙江通志》卷二三八 创作地点:浙江省温州市瑞安市
越新昌之姓,石、吕、黄为大。
余尝馆黄度文叔家,得与石、吕二氏游。
其子弟多从予学,间至郭外所谓报慈庵者,则公父子所尝庐墓处也。
夹径,钜千百竿如拭,有泉琮然出两山谷间。
庵在泉上,前有大石立平地,可以相隐避为娱嬉。
石旁置亭,曲栏高下,缘以花卉。
公以诸儿,领客危坐,诵佛书,过午始出户。
余往来新昌三年,见之如一日。
盖公之皇考君讳蒙,尝葬其亲于社潭之原,去家三十里,茇舍墓下,久之不返。
公忧惧,即所葬皇考妣龙岩之麓,为是庵以悦安之。
皇考君终焉,凡蔬食四十年也。
皇考君卒,公以其丧合葬于是,而悲慕如其考。
僧有年七、八十岁,饭此庵,相顾感叹。
盖晚而后入郭内居。
公父子以孝慕称闾里。
皇考君坐逝,公享年七十四,亦寝疾五日,盥漱栉縰乃逝,淳熙乙巳二月十日也。
元之将以丙午十有二月某日葬公于郎柯之陈岩,其弟声之来乞铭。
铭未就,声之不胜悲。
余与武弟同郡徐钺、王自中、彭仲刚、徐谊、蔡幼学,皆以诗悼公
是岁天大寒,雨雪甚,声之扶服几千里,空返,既葬,益请不已。
事死如吕氏父子孙三世亦罕矣,宜为铭。
公讳琰,字德文,以子遇太上皇帝庆寿恩,复遇寿圣太上皇后庆寿恩,封修职郎
五子,长元之,连三举乡贡,进士奏官;
其第三,声之也,亦两举国子进士
某,某,某,咸克家。
二婿:吴敦智、王师望。
孙男女十四人。
公娶王氏,封孺人,赐冠帔。
公喜教子,孺人能成就公志,故诸子各有立。
孺人先公生一岁,后卒一岁,今同穴。
铭曰:
瞻彼庐矣,龙岩之原。
公昔在矣,谁无子孙?
瞻彼墓矣,陈岩之下。
公今亡矣,谁无父母?
徐武叔墓志铭1187年 南宋 · 陈傅良
 出处:全宋文卷六○五八、《止斋先生文集》卷四九、民国《平阳县志》卷八七、民国《瑞安县志》文徵卷五 创作地点:浙江省温州市瑞安市
余尝惑于太史公鲁仲连、邹阳并为一传,其世相去远,事甚不类,言语文章亦不相似也。
至读所谓「多其在布衣之位,谈说于当世」,盖释然有感于二子,而叹良史之笔,取舍固殊焉。
夫秦汉之际,士之遭时致身者,不知其几人,往往无闻。
太史公所身亲见,开封侯、桃侯而下,卿相数十辈皆略附名申屠嘉后,吝不立传;
二子特布衣尔,他无所概见,徒以书一编关于当世之务,相先后百有馀年,行事言语不同,而牵连书之。
则古人之不朽,诚有不在彼者,余以是铭武叔
乾道之庚寅辛卯,州大饥,米㪷直五六百钱。
守丞讳言上,且讳人言,遇道殣,即阳不省,众无与画此者。
武叔以书抵行在所之旧,言之哀痛也。
张公钦夫右司郎,得其书,持白丞相虞公父也。
诘朝奏事,虞公武叔书袖中,为孝宗诵之,孝宗矍然变玉色,曰:「永嘉故乐土,柰何使至于此!
守丞为谁乎」?
朝罢,趣上其名衔,即日罢去,更用贤守。
出浙河东郡常平米以赡吾州,州人获免于死亡。
当时识者颇乐道其事。
有以都司肯赍人书诣政事堂白之丞相丞相肯袖怀书至榻前奏上,上勿问所繇来,从之不移日,可不谓盛时乎!
而余窃又有感也。
父相,钦夫宰士,微武叔,殆不得事情于千里之外。
彼守丞何足道,所部官岂无其人,皆务自爱惜,重于请事。
武叔书生也,枉于场屋,志不但已,竟以一介之微,而动千乘之听,亡尺寸之柄,而全阖郡之民。
呜呼,岂非贤哉!
武叔死,其孤冠来乞铭,余故不辞,而久不果。
恐佚其事,使武叔之可以不朽者阙焉,则愧于子长之谊,于是次而铭之。
武叔讳钺姓徐氏,其先入闽,家福之长溪赤岸,由赤岸温平阳,至高祖始为万全乡尚贤里之族。
祖讳隆。
父讳几,自谓休休翁,与里人作义学,延知名士教子弟。
武叔,家益大,交游益好。
嘉庆先生沈东美之女,有淑行,能治宾客
六子:冠、宏、𡧎、容、寓、定。
冠进《德寿宫赋》,得试礼部;
宏中淳熙八年进士科,今为潭州州学教授
六女:适刘嗣尹,太学生
吴璞,刘仪陈昂,乡贡士
沈伯焕;
一尚幼。
初,沈夫人卒,葬于瑞安常宁寺之后山。
武叔年六十有三,卒于淳熙十有四年七月十有八日,以明年二月二十九日合于夫人之兆。
武叔少颖脱俦伍,博读而豪于文。
长而慷慨,好论时事若州里利病,趋义之急。
然公于臧否,至众辱人,人慕悦之,而亦畏其闻己之过。
至于群居,赋诗饮酒,无少长疏戚,辄与倾盖,襟度豁然,无纤芥疵吝,然后知其切磋之意,非欲多上人也。
余习闻之于郑公景望兄弟间。
一日,有邂逅萧寺者,容貌魁梧,伟丈人也。
意其为武叔,俄而长揖余曰:「子陈子欤」?
于是定交。
武叔人品,晚以庆寿恩授承务郎,再授承奉郎,吾党甚惜之。
铭曰:
行修而命违,志大而力微。
有子岐岐,天意其在斯。
瞻彼宰木,亦既可围。
褒大之迟,我独不敢疑!
仲尼日月论 宋 · 王庠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二二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二
天下之道,至于圣人无馀蕴矣,故其妙足以尽精微,其大足以极高明。
盖精微有以尽,则神而不可去也;
高明有以极,则远而不可及也。
呜呼!
神而不可去,远而不可及,固非单见寡闻之士所得而切议也。
武叔仲尼,而子贡以谓仲尼日月也。
请试论之。
夫日昱乎昼而有光,月昱乎夜而有明,三年不目日者视必盲,三年不目月者睛必矇,以日月而譬诸圣人,不亦可乎?
且日月之运,赫赫乎群目之用也;
圣人之道,浑浑乎群心之用也。
由是推之,其意差可见矣。
今夫有目有趾者待日月而后成,蔀屋幽室者待日月而后显,圣人之抉释矇瞽。
开迪群昧也似之。
取明火者必资于日,取明水者必资于月,圣人之善贷曲成、泛应无穷也似之。
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,则有似乎日月中天而不可仰视也。
关百圣而不惭,蔽天地而不耻,则有似乎日月常久运行而不息也。
穷于商周,阨于陈蔡,其犹日月之有亏乎?
然道以将之,则终不能以损其行。
众言殽乱,杨、墨塞路,其犹日月之有蚀乎?
然辞而辟之,则终不能以蔽其明。
此其所以出类拔萃,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也。
虽然,圣人固非饰智以惊愚,脩身以明污,昭昭然若揭日月而行也,亦曰垂光示人,返照归宿而已。
噫!
丘陵之高可踰也,日月则不可踰也;
他人之贤可踰也,仲尼则不可踰也。
圣如尧舜而犹以为贤,贤如颜子而尚苦其卓,彼区区之诸子、譊譊之众说,试举而论于仲尼之前,岂不犹爝火之微,众星之小乎,其为光也亦难矣。
柰何无识之士,多见其不知量,乃或劣诸子贡,又且从而毁之。
此《传》所谓「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者」欤?
宜乎子贡辞而辟之,然后廓如也。
然则,仲尼之道一也,或譬之宫墙,或譬之以天,而此又譬之以日月。
盖宫墙未离乎器,天与日月未离乎象,子贡之言亦止言其粗而已,乌足以尽圣人耶?
胡季随(二) 南宋 · 陆九渊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二八、《象山集》卷一
王文公祠记》,乃是断百馀年未了底大公案,自谓圣人复起,不易吾言。
馀子未尝学问,妄肆指议,此无足多怪。
同志之士犹或未能尽察,此良可慨叹。
足下独谓使荆公复生,亦将无以自解,精识如此,吾道之幸。
傅、项、黄三士,人品固有不同,其为学亦不相似,若望其致知明善,虽子渊亦不能无离索之患。
元吉今在此,虽稍若知过,要未特达。
学者之难得,所从来久矣。
道不远人,人自远之耳。
人心不能无蒙蔽,蒙蔽之未彻,则日以陷溺。
诸子百家往往以圣贤自期,仁义道德自命,然其所以卒畔于皇极而不能自拔者,盖蒙蔽而不自觉,陷溺而不自知耳。
颜子之贤,夫子所屡叹,气质之美,固绝人甚远。
子贡非能知颜子者,然亦自知非俦偶。
《论语》所载颜渊「喟然之叹」,当在「问仁」之前;
「为邦」之问,当在「问仁」之后、「请事斯语」之时,乃其知之始至,善之始明时也。
以颜子之贤,虽其知之未至,善之未明,亦必不至有声色货利之累,忿狠纵肆之失。
夫子答其「问仁」,乃有「克己复礼」之说。
所谓己私者,非必如常人所见之过恶而后为己私也,己之未克,虽自命以仁义道德,自期以可至圣贤之地者,皆其私也。
颜子之所以异乎众人者,为其不安乎此,极钻仰之力,而不能自已,故卒能践「克己复礼」之言,而知遂以至,善遂以明也。
子贡明达,固居游夏之右,见礼知政、闻乐知德之识,绝凡民远矣。
从夫子游如彼其久,尊信夫子之道如彼其至,夫子既没,其传乃不在子贡,顾在曾子,私见之锢人,难于自知如此。
曾子得之以鲁,子贡失之以达,天德己见消长之验,莫著于此矣。
学问之初,切磋之次,必有自疑之兆;
及其至也,必有自克之实,此古人物格、知至之功也。
己实未能自克而不以自疑,方凭之以决是非,定可否,纵其标末如子贡之屡中,适重夫子之忧耳,况又未能也。
物则所在,非达天德,未易轻言也。
所恶于智者,为其凿也。
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,则无恶于智矣。
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无事也。
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,则智亦大矣。
宰我、子贡、有若,智足以知圣人,三子之智,盖其英爽足以有所精别,异乎陈子禽、叔孙武叔之流耳。
若责之以大智,望之以真知圣人,非其任也。
颜子「请事斯语」之后,真知圣人矣。
曾子虽未及颜子,若其真知圣人则与颜子同。
学未知止,则其知必不能至,知之未至,圣贤地位,未易轻言也。
何时合并,以究此理。
类礼义疏序 宋 · 金恕
 出处:全唐文卷二百七十二、全宋文卷六五六四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二一二
予既得魏郑公《类礼》,终日诵习,并与友朋讲论其次第伦叙,以考究其先后缓急、轻重大小之义,并其经权常变之宜,而或时有不解于心者,辄复思得义疏观之,而后庶几慊于心。
夫《类礼义疏》者,常山公元行冲之所作也。
行冲名澹以字行晋封常山郡公,乃其所著《义疏》,亦久不复见人间矣。
因窃叹夫夏鼎商盘之属,年世遐邈,此真不可复得之数。
若夫秦汉以来古器法物,犹时时散落民间,顾在有心者购求之,则得之于万一,亦世事之所或有者耳。
况乎开元至今,相去不过数百年,而篇简所存,既非盗贼之所歆羡,而君子见之,则必为之珍护宝贵而传留之。
盗贼不羡,则无争夺损灭之患;
君子之所宝贵,则无毁伤弃掷之忧。
倘幸而不投之烈焰,不饱之蠹腹,安知不如孔壁、汲坟之复出于世乎?
时藏之于心,遇旧学闻家好古敦儒之士,必咨访焉。
一日,书贾吴氏翁缄书一箧,奉而前,曰:「闻吾子索此久矣,此天之所以赐吾子也」。
启箧而观之,则《类礼义疏抄》也,乃厚其值,拜而受之。
嗟乎!
天下事,患志之不坚耳,苟坚其志以求之,虽数所不可得,力所不可致者,天直为之相协焉,阴骘焉,又况其数之所可得,力之所可致者乎?
开元时玄宗皇帝魏郑公所撰《类礼》,命常山公集学者撰义疏,公于是引国子博士范行恭、四门助教施敬本检讨刊削,勒成五十卷。
开元十四年八月上之。
张燕公说驳之曰:「今之《礼记》,是前汉戴德、戴圣所编录者,历代传习,向已千年,著为经教,不可刊削。
三国时魏孙炎尝改旧本,以类比次,事同抄书。
此固先儒所深非者,故其书后世皆不行。
用至贞观中魏徵乃因所修更加整比,兼为之注,太宗虽厚加赏锡,其书亦不立学官
行冲等取所注,加以疏释,勒成一家,然与先儒篇第乖舛,章句隔绝,失其本真,若欲颁行,事有未可」。
于是玄宗乃以其为然,遂亦赐常山公等绢二百匹,以其书贮之秘府,不得立于学官
常山公痛世儒排己,使其书不得行于世也,乃著论以自释,名之曰《释疑》,以自陈其著书之意。
予每读而悲之。
其辞曰:客问主人曰:「小戴之学行之已久,康成诠注见列学官,传闻魏公乃有刊易,又承制旨造疏将颁,未悉二经孰为优劣」?
主人答曰:「小戴之《礼》行于汉末,马融注之,时所未睹,卢植分合二十九篇而为说解,代不传习。
郑絪子干师于季长,属党锢狱起,师门道丧,康成于窜伏之中理纷挐之典,志存探究,靡所咨谋,而犹缉述忘疲,闻义能徙,具于郑志。
向有百科章句之徒,曾不窥览,犹遵覆辙,颇类刻舟。
王肃因之,重兹开释,或多改駮,仍按本篇;
又郑学之徒有孙炎者,虽挟元义,乃易前编。
自后条例支分,箴石间起,马胄增革向逾百篇,叶遵删修仅全十二。
魏公病群言之错杂,䌷众说之精深,经文不同,未敢刊正,注理暌误,宁不芟砻。
成毕上闻,太宗嘉赏,赉缣千匹,录赐储藩,将期颁宣,未有疏义。
圣皇纂业,耽古崇儒,高曾规矩,宜所修袭,乃制昏愚,甄分旧义。
其有著遗往说、理变新文,务加搜穷,积稔方毕,具录呈进,敕付群儒,庶能斟详,以课疏密。
岂悟章句之士坚持苦严,特嫌知新,悫欲仍旧,沉疑多月,摈压不申。
优劣短长,定于通识;
手成口答,安敢铨量」。
客曰:「当局称迷,傍观见审,累朝诠定,故是周详,何所为疑不为申列」?
答曰:是何言欤?
谈岂容易。
孔安国中书,会巫蛊事起,经籍道息,兄臧与之书曰:「相如常忿俗儒淫词冒义,欲拨乱反正而未能果。
然雅达通博,不代而生,浮学守株,比肩皆是。
众非难正,自古而然,诚恐此道未申而以独智为议也」。
则知变易章句,其难一矣。
汉有孔季产者,专于古学;
有孔扶者,随俗浮沉。
扶谓产云:「今朝廷皆为章句内学,而君独修古义。
修古义则非章句内学,非章句内学则危身之道也。
独善不容于代,必将贻患祸乎」?
则知变易章句,其难二矣。
刘歆以通书属文待诏官署,见《左氏传》而大好之,后蒙亲近,欲建斯业,哀帝欣纳,令其讨论,各迁延推辞,不肯置对。
刘歆移书责让,其言甚切,诸博士等皆忿恨之。
名儒龚胜,时为光禄,见此书,乃乞骸骨;
司空师丹,因大发怒,奏改乱前志,非毁先朝所立。
曰:「此广道术,何为毁耶」?
由是犯忤大臣,惧诛求出,为河南太守
宗室不典三河,又徙五原太守
君宾之著名好学,公仲之深博守道,犹迫同门朋党之议,卒令子骏负谤于时,则知变易章句,其难三矣。
子雍、规元数十百件守郑学者,时有中郎马昭,上书以为谬。
诏王学之辈占答以闻,又遣博士张融案经论诘。
登召集,分别推处理之是非,具《圣證论》,王肃酬对,疲于岁时,则知变易章句,其难四矣。
卜商疑圣,纳请于曾舆;
木赐近贤,贻嗤于武叔
自此之后,惟推郑公。
王粲称伊洛已东,淮、汉之北,一人而已,莫不宗焉,咸云先儒多阙,郑氏道备。
窃嗟怪,因求其学,得《尚书注》。
退而思之,以尽其意,意皆尽矣,所疑之者犹未喻焉。
凡有两卷,列于其集。
王肃郑六十八条,张融覈之,将定臧否。
注泉深广博,两汉四百馀年未有伟于者。
然二郊之际,殊天之祀,此误也。
其如皇天,祖所自出之帝,亦玄虑之失也。
服虔释传,未免差违。
后代言之,思弘圣意,非谓扬己之善,掩人之名也。
何者?
君子用心,愿闻其过,故仲尼曰「过也人皆见之,更也人皆仰之」是也。
而专门之徒,恕己及物,或攻先师之误,如闻父母之名,将谓亡者之德言而见压于重壤也。
王邵史论曰:魏晋浮华,古道夷替。
王肃、杜预,更开门户。
历载三百,士大夫耻为章句。
惟草野生以专经自许,不能究览异义,择从其善,徒欲父康成、兄子慎宁道孔圣误,讳闻郑、服非。
然于郑、服甚愦之。
疑郑、服之外,皆雠也。
则知变易章句,其难五也。
伏以安国尚书》、刘歆《左传》,悉遭摈于曩叶,咸见重于来今,故知二人之鉴,高于汉廷远矣。
季产云:物极则变,比及百年外,当有明直君子,恨不与吾同代者。
于戏!
道之行废,必有时者欤?
仆非专经,罕习章句,高名不著,易受轻诬。
顷者修撰,殆淹年月,赖诸贤辈能左右之,免致愆尤。
仍叨赏赉,内省昏朽,其荣已多,何遽持一己之区区,抗群情之噂𠴲。
舍勿矜之美,成自我之私,触近名之诫,兴犯众之祸,一举四失,中材不为。
自用韬声,甘此沉默也。
其所为《释疑》之辞如此。
呜呼!
常山公之言,亦可知贤人君子著书立说之苦心,将以诱来世,诏无穷,使之家行而户习,乃一旦格于时论,使其书之沉沦湮没,不得显其辉光,衣被后学,不得已而自写其胸蕴,以抒其愤懑不平之气,亦所以求谅于后世之贤人君子,为之显微阐幽,而使之不终于湮没也。
今于数百年后,幸而得之,此非人力之所可致,而非天之相协之,阴骘之,其势固有所不能。
予是以敬承天之所赐,而并列其事与其辞,以备载于编端,俾传之于世之贤人君子,思所以显微阐幽,上达朝廷,颁行天下,使得家行而户习,则文、武、成、康之世,其复见于今日,庶不负魏郑公常山公诱世之深心也夫。
论论语(四) 南宋 · 杨简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二三一、《慈湖先生遗书》卷一一
孔子曰:「吾有知乎哉?
无知也。
有鄙夫问于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两端而竭焉」。
孔子知群弟子以我为有知也,故告之曰「吾有知乎哉,无所知也」。
尝有鄙夫来问于我,鄙夫宜易于答,而我空空无所有,无以告之,我不过叩其一二端,而我已竭矣。
盖详言胸中实无所有,实无所知。
而群弟子往往多谓孔子必有高识远见,而不以明告,故疑孔子为隐。
吁!
使孔子有知,则无以为圣人矣。
有知则有意,孔子每每戒门弟子曰「毋意」,则有意何以为孔子
其所以教人,特去人之蔽尔。
汲古问:「孔子云『空空如也』,其义当如何解」?
先生曰:「孔子言吾有知乎哉,无知也。
虽有鄙夫来问于我,我亦空空如也,无可为答。
我不过叩问其一二端,而我已竭焉,无复可言矣。
言即不言,不言即言。
知即不知,不知即知。
子曰:「出则事公卿,入则事父兄,丧事不敢不勉,不为酒困,何有于我哉」!
此皆平常,初无高峻难行之状。
孔子明示中庸庸常之道,所以破学者求道于高深幽远之弊。
又谓我实无所有。
盖门弟子多疑孔子胸中有所蕴蓄,不以尽告,故尝曰「二三子以我为隐乎?
吾无隐乎尔」。
又曰:「吾有知乎哉」?
有鄙夫问于我,易于酬答矣,我亦空空如也,不过叩问其一两端而已竭尽,无可告者。
乌虖!
孔子如此谆谆明告,而学者率不领会,立意植我,如胶如漆,如荆如棘,如铁如石,然本有无体无方之道心,何从而清明乎?
子在川上曰:「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」。
时运而往,自生至死,流逝如川之急。
常情恋景著物,多不悟时运如此之迹,故不勇于道学。
圣人斯言,所以警诲学者深矣。
《乡党》一篇,皆夫子之变化,如四时之错行,如日月之代明。
人惟睹其变色屏气,勃如躩如,礼节纷然,而不知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。
汲古问:「子曰:『从我于陈蔡者,皆不及门也』。
『德行: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。
言语:宰我、子贡。
政事:冉有、季路。
文学:子游、子夏』。
以自德行而上为孔子言也,德行而下则门人之所记也,如何」?
先生曰:「晦翁《集注》:弟子因孔子之言记此十人,而并目其所长。
某因其书字不书名,此非孔子之言。
然分为四科,又害道。
孔子曰:『心之精神是为圣』。
孟子亦道性善,言必称尧舜
此书德行则善,而谓宰我、子贡止于言语,冉有、季路止于政事,子游、子夏止于文学,则害道。
子夏虽为小人儒,使西河之民疑子夏于夫子,以言不称师,而曾子责之;
孔子于子夏未尝弃绝,忠告无隐。
况馀子虽不及颜、闵,而精神之圣盖人之所同,奚可止科之以言语,或政事,或文学乎?
大不可。
吁,以孔门而知道者如此之寡,无惑乎子夏、子张、子游以有若似圣人彊曾子,而曾子不可也。
一贯之妙,知之者有几」!
汲古问:「夫子答季路问事鬼神,曰:『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』?
问死,曰:『未知生,焉知死』?
宰我问鬼神之名,子曰:『气也者,神之盛也。
魄也者,鬼之盛也。
合鬼与神,教之至也』。
此圣人之言也。
而先儒又曰:『鬼神者,造化之迹,二气之良能也』。
又云:『鬼神,自家要有便有,要无便无』。
又以心无死生,几于释氏轮回之说,如何」?
先生曰:「人鬼生死实一,非强一盖人道之大,通三才,贯万古。
分而言之,有气有魄,合而言之,一也。
魂气轻清,其死也,复于天,体魄则降,而复于土,天地之分也。
孔子曰:『人者,天地之德,阴阳之交,鬼神之会,五行之秀』。
《中庸》曰:『天地之道,其为物不贰』。
天者,吾之清明,非特吾之魂气归于天而已。
地者,吾之博厚,非特吾之体魄复于地而已。
人心广大虚明,变化万状,不出于中。
其曰范围天地,发育万物,岂特圣人如此,圣人先觉,心之所同然尔。
德性无生,何从有死?
非二道也。
此道昭然,不可亟语于庸人之前,惟曰『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』,『未知生,焉知死』,『合鬼与神,教之至也』。
庸情知魂气归天,如彼其高,体魄归地,如此其下,以为不可合而为一;
达者观之,未始不一也。
人之骨肉弊于下阴,为野土,此吾之地;
其气发扬于上,为昭明焄蒿悽怆,此吾之天。
百物皆有此地,皆有此天。
天地之精妙,名之曰鬼神。
如曰祖曰考者,圣人使民知祖考之精神终不泯灭,遂制为祭祀之礼,筑宫室以为庙,设宗祧以序远迩亲疏,顺人心,亲爱等杀,所以教民反古复始,追思祖考,不忘其所由生也,皆由乎人之本心之孝。
而又使之报以二礼:早朝祭事,有燔燎膻芗萧光见焉,此以报气。
气,神也。
此教民反始,所以通祖考之神也。
至于荐黍稷,羞肝肺首心,间以侠甒齐酒,加以郁鬯,臭阴所达,此以报魄。
魄,鬼也。
又教民相爱,以通祖考之魄也。
上下用情,孝事其亲,鬼神合一,生死无二,岂不甚明?
人自以为二尔。
故曰反古复始,追思祖考,而不忘其所由生。
是以致敬发情,竭力从事,不惟行吾道心之孝,而亦以教民也。
学者当以圣言自信,毋以异说滋惑」。
汲古承先生之诲,乃知人心与天地鬼神之心通一无二。
虽云贤愚有异,而此心初无少异。
惟知者由之,则清明在躬,愚者失之,则昏蔽不反。
如释氏自云能觉于礼教,则不知矣。
先生曰:「释徒多昏蔽,误读《梵网戒经》,不礼拜君王父母,大悖逆,大坏人心,大败风俗」。
子贡问:「师与商也孰贤」?
子曰:「师也过,商也不及」。
曰:「然则师愈与」?
子曰:「过犹不及」。
众人皆谓过愈于不及,圣人独谓过犹不及
开明天道,于是为切。
人心即道,是谓道心,特以或加之意而过之,或畏惰退缩而不及之耳。
使子夏无畏惰之心,则子夏之道心无恙也;
使子张不于心外而加意焉,则子张之道心无恙也。
子曰:「求也退,故进之。
由也兼人,故退之」。
此亦过犹不及之意。
道心人所自有,本不必更求。
或于其中生进意,或于其中生退意。
进者去其进意,退者去其退意,则道心无恙矣。
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华侍坐,子曰:「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」?
观圣人此问,谁则无他日欲有所为之志,曾皙独无;
子路率尔而对,有、华再承师问而对;
及皙再承师问,方鼓瑟希,铿尔,舍瑟而作,对曰:「异乎三子者之撰」。
亦无所言。
子曰:「何伤乎,亦各言其志也」。
皙于是不容自已,乃徐而曰:「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咏而归」。
此数语者乃适然暂语,非中怀本说,悠然澹然,无所止倚,即文王之不识不知,即夫子之不知老至。
故夫子曰:「吾与点也」。
颜渊问仁,子曰:「克己复礼为仁。
一日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焉。
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」!
大哉,克己复礼之训乎!
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,学者罕有知其解者;
知其解者,大道在我矣。
克有二训:能也,胜也。
《左氏》谓楚灵王不能自克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,是谓克为胜,而未必孔子本旨果尔也。
以颜子粹然之质,加以屡空之学,虽未能至于无过,过亦微矣,何俟于克而胜之也?
诗书所载多以「克」为「能」,况此孔子又继曰「为仁由己」,殊无克胜其己之意。
且一「己」字无二义也。
大哉,己乎!
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,知其解者鲜矣。
己本无过,本与天地为一,亦能范围天地,亦能发育万物。
不独圣人有此,夫人皆然,尧舜与人同尔。
孔子曰:「心之精神是谓圣」。
孟子亦曰:「仁,人心也」。
道在我矣,何假他求?
我即道矣,何必复求?
颜子劳于钻仰,欲从末由,尚疑道之在彼,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简之道,曰:能己复礼则为仁矣。
礼亦非己外之物,礼者我之所自有。
凡礼之所有,皆我心之所安,复我本有之礼,斯已矣,复何所为?
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,则天下安有不归吾仁?
再言由己,所以明仁道之在我。
颜子于是虽领会,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。
孔子又告之曰:「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」。
盖曰不过礼而已矣,无他事也。
颜渊问仁,子曰「克己复礼为仁」云云。
孔子所与颜子终日之言,惜乎其不记。
颜子聪睿静止,闻即领会,无疑可问,故如愚。
孔子省察其私,见其有启发之状,与未与言之前不同,此颜子之始觉也,是谓「知及之」。
至是又问仁守之道,夫子告以能克己复礼则仁。
礼者,道心之发见于文为之名。
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,皆吾心所自有,以动乎意而放逸,始失之。
今复我本有之礼,无一点私意,则孔子所谓「心之精神是谓圣」。
虚明无际,万善具足,谓之天下归仁,不为过。
傥如诸儒谓克去己私,则为仁由己,又非己私;
况己启发洞觉,虚明无我,本无己私可克。
仁守之道,蒙养而已,非礼勿视听言动,初不必求诸外。
孔子发愤忘食,盖用非思非为、不识不知之力。
此惟觉者自知,颜子自知。
此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之旨,即精神谓圣之心。
《左氏》谓楚灵王不能自克,继以克己复礼之言为證,是训「克」为「胜」,恐非孔子本旨。
先生谓汲古曰:「孔子言『克己复礼为仁』,晓得否」?
汲古对曰:「克谓克尽己私,天理浑全,所以为仁。
所晓者止如此」。
先生曰:「克有二训:能也,胜也。
《左氏》谓楚灵王不自克,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。
是谓屡空之学,虽未能至于无过,过亦微矣,何待于克而胜之?
诗书所载多以克为能,况此孔子又继曰『为仁由己』,殊无克胜其己之意。
大哉,已乎!
孔子而来至于今千馀岁,知其解者鲜矣。
己本无过,与天地为一,亦能范围天地,亦能发育万物。
不独圣人有此,夫人皆然,尧舜与人同尔。
孔子曰:『心之精神是谓圣』。
孟子亦曰:『仁,人心也』。
道在我矣,何假他求?
我即道矣,何必复求?
颜子劳于钻仰,欲从末由,尚疑道之在彼,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约之道,曰能克己复礼则为仁矣。
礼亦非己外之物,礼者我之所自有。
凡礼之所有,皆我心之所安。
复我本有之礼,斯已矣,夫何所复为?
自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,则天下安得不归吾仁?
再言『由己』,所以再明仁道之在我。
颜子于是虽领会,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,孔子又告之曰:『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』。
盖曰不过礼而已,无他事也」。
先生又曰:「颜子云:『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,瞻之在前,忽然在后』。
此时犹未觉。
及问仁与请问其目,此时方觉,故曰『请事斯语」』。
子张问明,子曰:「浸润之谮、肤受之愬不行焉,可谓明也已矣,可谓远也已矣」。
明即远,远即明。
孔子知子张未必喻明之道,故又曰远。
夫道本无近远,惟人苟徇浅近,日用逐逐,不知广大,故曰远。
然而学者求道于远,不悟其不出乎此心,故又曰不远。
内省此心之无体无方无限量,则范围天地,发育万物,何思何虑,澄然而静,自无所不照矣,故曰远即明。
子贡问友,子曰:「忠告而善道之,不可则止,毋自辱焉」。
不可而犹不止,亦忠爱矣,而失于过,是谓私欲,故圣人止之。
樊迟问仁,子曰:「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。
虽之夷狄,不可弃也」。
至哉圣言!
此三条岂樊迟之所独宜,诚万世学者之要路。
人心即道,不必雕琢,特有以害之,故圣人之训惟治其害人心者。
居处不恭则放逸,而此心失矣。
执事不敬则放逸,而此心失矣。
日用万变,无非执事常敬,则虽动而常静。
与人不忠,则变而为诈,为不直,而此心失矣。
放逸之门,无出此三者。
窒此三门,则道心自无恙矣。
子曰:「若臧武仲之智,公绰之不欲,卞庄子之勇,冉求之艺,文之以礼乐,亦可以为成人矣」。
人道大矣,与天地并名之曰三才,非得道者不能;
孔子止云尔者,正以明夫道者道路,物皆由之,无所不通之义。
本无实体,人性即道。
惟意起蔽兴,故智不明,故不能无欲,故慑而无勇,故陷于孤静而无艺,故礼乐不备。
诚兼此数者,非道而何?
子曰:「莫我知也夫」!
子贡曰:「何为其莫知子也」?
子曰:「不怨天,不尤人,下学而上达,知我者其天乎」。
孔子道诚非众人之所能知,亦非众贤所能知。
往者子贡闻圣人「莫我知也」之叹,又疑其不无悼道之不行,殆有怨天尤人之微情也,故孔子首释其不然。
人惟观孔子好古敏求,发愤忘食,终夜以思,是殆下学耳,安睹所谓上达者?
又见夫子在乡党则恂恂似不能言,在朝,君在则踧踖如,使摈则色勃如、足躩如,入公门鞠躬如不容,升堂则屏气似不息,执圭如不胜,盛馔变色而作,迅雷风烈必变,是安睹所谓何思何虑,寂然不动者?
莞尔之笑,前言之戏,如常人耳。
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;
以言取人,失之宰予
南子,从佛肸,不说骖于门人,而说骖于旧馆,故子贡以为多学而识之,子路以为迂。
甚者陈子禽仲尼不贤于子贡,叔孙武叔至于见毁,而微生亩以为栖栖,晨门、、荷蓧、接舆、沮溺咸致讥贬。
有所不可晓者。
然则所谓孔子者,果何如哉?
子曰:「吾有知乎哉?
无知也」。
孔子犹不能以自知,而况于他人乎?
孔子之欲启告门弟子亦勤矣,惟曰「二三子以为隐乎?
吾无隐乎尔。
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,是也」。
终不能详言无行不与之实。
自孔门诸贤犹疑其师为隐,而况于门外之人乎?
夫可以知则可以言,孔子既不能知,则亦安能自言?
所可得而言者,特其近似耳。
子思曰:「譬如天地之无不覆帱,无不持载。
譬如四时之错行,如日月之代明」。
知四时之错行,则知孔子矣;
知日月之代明,则知孔子矣;
知天地之犹有愆阳伏阴、日月薄食而星陨,则知孔子之过差矣。
此犹可以类而知者,犹不足以见圣人之全;
其不可以类而知者,如孔子告子夏曰:「哀乐相生,正明目而视之,不可得而见也。
倾耳而听之,不可得而闻也」。
人皆以哀乐相生为可见可闻,而孔子乃以为不可见不可闻,此固众人之所莫晓而明者。
以为固然,初无可疑,此非诂训之所及也。
或者其义不可得,则又曰:「是言其相生之妙耳,意不在哀乐也」。
吁,彼以同异虚实揣度之见见圣人,是何异指白曰黑,谓青曰丹也!
孔子又曰:「天有四时,春秋冬夏,风雨霜露,无非教也。
地载神气,神气风霆,风霆流形,庶物露生,无非教也」。
知此所教之旨,则知孔子矣。
子击磬于卫,者以为有心,瞽者固无与乎文章之观也。
子亟称于水,曰:「水哉,水哉」!
终不言水之说。
孔子岂有隐而不详言之哉,欲致其辞不可得也。
孟子以为「取其有本」,善矣,而非圣人之旨也。
知水则知磬矣,则知孔子矣;
孔子知,则自知矣。
子张问行,子曰:「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。
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,虽州里,行乎哉?
立则见其参于前也,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」。
夫所见者何物也?
忠信笃敬也。
是物不属思虑,纯实混融,无始无终,曾子谓之「皓皓」,舜谓之「精一」,子思谓之「诚则形,形则著」,皆不过忠、敬而已矣。
忠信,不妄语而已,不为欺而已,无他奇也。
笃敬亦犹是也,不放逸而已矣,不慢易而已矣,无他奇也,中庸而已矣。
动乎意而支离,则失其忠信,失其笃敬矣,失其「皓皓」、「精一」者矣。
子曰:「君子义以为质,礼以行之,孙以出之,信以成之,君子哉」!
此言学者之序,义以为质,则己私不存,洞然无我,全体为义。
行之有重轻进退之节,是为礼。
至于孙以出之,则纯熟和顺矣。
至于一出于,心无有他,而自合乎义,自中乎礼,自孙出而,是谓成。
孔子又尝语子张曰「立则见其于前,在舆则见其倚于衡」者,即忠信也。
孔子曰「主忠信」,明忠信之为主本也。
诚信无说之可言,无义之可寻,诚信而已矣,此之谓道心。
「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」,此非病其无名,病其无实也,有实则有名。
其上曰「君子病无能焉」,下曰「君子求诸己」。
子曰:「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,以思,无益,不如学也」。
则是学非思也。
然则子曰「我学不厌」,曰「用力于仁」,皆非思也。
又曰「吾有知乎哉,无知也」,又曰「不知老之将至」,的然无所知也。
又曰:「不逆诈,不亿不信,抑亦先觉」。
是不逆不亿,而亦先觉其诈不信,果无俟乎思虑也。
子曰:「天下何思何虑」,明天下之实道也。
吾心清明无体,而变化云为,如四时之错行,如日月之代明,而天地无思无为也。
呜呼,此孔子之学也,亦天下万世学道者之学也。
故曰:「哀乐相生,正明目而视之,不可得而见也,倾耳而听之,不可得而闻也」。
然则学不足以言之。
孔子曰「学」者,盖道心初觉,虽纵心皆妙,而旧习未尽泯,日用万变,微有转移,皆足以蚀吾无思无为之本。
明是,故不可以不学,而学非思也。
不学之学,非力之力,不可以有无言,不可以作辍言,不可以动静言,不可以虚实言。
然则何以泯旧习?
何以免转移?
道心发光,如太阳洞照,过累之泯,如雪入水,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?
《易》曰:「蒙以养正,圣功也」。
是谓蒙养,是谓用力于仁。
圣门讲学,每在于仁。
圣人曰:「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虽得之,必失之」。
又曰:「力行近乎仁」。
以此知仁非徒知不行之谓。
吾目视耳听,鼻臭口尝,手执足运,无非大道之用;
而有一私意焉隔之,不觉不知,谓之不仁可也。
然则仁者,谓己常觉之,非徒知而已。
圣人曰「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」,非徒知而已也。
又曰「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,不可以长处乐」,非徒知而足也。
又曰「惟仁者能好人,能恶人」,必于好恶间验之,非知者所能也。
又曰「观过斯知仁矣」,必无过而后谓之仁,过失未尽去,未可谓之仁也。
答颜子之问以「克己复礼」,答仲弓之问以「敬与恕」,答司马牛之问以「讱其言」,答子张之问以「能行五者」,答樊迟之问以「爱人」,又答以「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」,无非即履以语学者。
达之者本末贯通,浑然天成,即孝弟忠信,即无声无臭之妙,即戒谨恐惧,即不识不知之则,即人伦日用,即惟精惟一之极。
未达者循循慎谨,业业恭愿,不失为寡过之士,必无异端。
猖狂妄行,为小人之无忌惮。
是故儒者不可不以仁为己任,用力于仁,圣人深志。
三月不违,亚圣之仁;
日月至焉,诸子之仁。
惟仁者为能静,知者虽得乎动之妙,终不及也。
惟仁者乃能寿,为其念虑閒静,气凝而意平,长年之道也,此固非徒知者所能到。
学而不仁,非儒者也。
自古知道者寡,故先儒误释孔子「知及之」一章,以为创业以知,守成以仁。
况乎《易·系》又曰:「圣人之大宝曰位,何以守位曰仁」。
秦二世而亡,正应夫「知及之,仁不能守,虽得必失」之说。
呜呼痛哉!
是无惑乎自秦汉而下治日少,乱日多也。
《下系》之言虽非,子曰「犹未至于甚悖也」。
曰大宝者,谓位可以行道,孔子不得位,道不可得而行,故云。
而先儒用以證「仁守之」,则大乖矣。
自秦汉以来,号英杰豪雄者,率以权谲攘夺土地,视杀人如刈草菅,坑降不知其几千万,往往以此为「知及」,故肆行而无忌,乌虖痛哉!
君子于其所不知,盖阙如也。
知道之谓知,不知道何足谓之知?
而医家者流谓四体不仁曰无所知觉者,盖知者虽,而旧习未能顿释;
必纯明无间,所无亏,而后曰仁。
颜子三月不违仁者,三月澄然,非思非为,照用无方,纯明无间也。
三月之外不无微违,不远即复。
孔子发愤忘食,为之不厌,犹曰「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」。
某之行年二十有八也,居太学之循理斋,首秋初夜,燕坐于床,奉先大夫之训,俾时复反观。
某方反观,忽觉天地内外森罗万象,幽明变化,有无彼此,通为一体。
曰天,曰地,曰山川草木,曰彼,曰此,某皆名尔
方信范围天地非空言,发育万物非空言。
惟旧习未易释。
后因承象山陆先生「扇讼是非」之答,而又某澄然清明,安得有过?
动乎意始有过。
自此虽有改过之效,而又起此心与外物为二见。
一日因观外书,有未解而心动,又观而又动,愈观愈动。
掩书夜寝,心愈窘,终不寐。
度至丁夜,忽有如黑幕自上而下,而所谓窘者扫迹绝影。
流汗沾濡,泰然,旦而寤,视外物无二见矣。
亦有小人而者,但不改过,是为无忌惮之中庸,是谓「仁不能守之,虽得之,必失之」。
子曰:「君子不可小知,而可大受也;
小人不可大受,而可小知也」。
君子而不大受,则道不明;
小人大受,则为无忌惮之中庸。
孔子曰:「君子有九思」。
视未能不蔽于物,奚可不思明
听未能不蔽于物,奚可不思聪
色患不温,恶得而无思?
貌患不恭,恶得而无思?
言有未忠,恶得而不思忠
事有未敬,恶得而不思敬
既有疑,恶得不思问?
既有忿,胡可不思难?
既见得矣,则必思义,苟不见得,不必思义可也。
有病必施药,人之无病者寡矣。
当思不思则罔,不必思而思则赘。
不可罔,亦不可赘。
初学之思即成德之无思,成德之无思即初学之思。
思非劣,无思非优,致优劣之见者,不足以学道。
子曰:「予欲无言」。
子贡曰:「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」?
子曰:「天何言哉」!
自有天地以来,至于今,不知几春几夏几秋几冬矣,而识其春秋冬夏者有几?
不知百物几生几死,何止百物,人自谓吾识某物,某物生,某物死,而实能识者有几?
孔子谓哀乐不可见,不可闻,而春秋冬夏可见可闻乎?
又谓庶物露生,无非教,不知如何而教也。
此教不可见,不可闻,即可见可闻。
言即无言,无言即言。
此非梏束于形体,沈溺于文义,胶执于意见者所能知也。
惟洞觉者自知,未至于洞觉者终疑。
疑即知,知即疑,一以贯之,妙不可思。
曾子曰:「吾闻诸夫子,人未有自致者也,必也亲丧乎」。
众人无知,安能自至于道?
惟遭亲丧,乃能自致
何以明之?
人心即道,本不假求,因物有迁,始动,始放,始昏,始乱。
初遭亲丧,哀痛由中,全体真实,全无计度,全不顾利害,全无其他念虑,纯然道心,但人自不觉尔。
孔子曰:「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也。
不知礼,无以立也。
不知言,无以知人也」。
人之所以营营不已,意欲前进者,以不知命也。
苟知命,则吾之所处皆命也。
贫富,命也。
贵贱,命也。
其居此位,处此室,衣此衣,食此食,毫发皆命,非人之所为也,则庸何求?
无求则无所用其思虑。
人之所以进学不已者,以其能约于礼也。
知约于礼,则一进一退,一语一默,一动一静,一予一取,皆有正礼,不可移易,故曰立于礼。
礼,道之所在。
至于知言之妙,则非方术之所可施,非思虑之所能到。
人心自明,人心自灵,无作好,无作恶,无思无虑,自清自明,自能知言,自能知人。
孔子曰:「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也。
不知礼,无以立也。
不知言,无以知人也」。
即今所居何位何所,所饮食,所衣服,其贫富,其死生,皆命也,非人之所能为也。
小人以为亦有以无道为之而得者,非命也,不知夫所得者亦命也。
不以无道为之亦得,徒以无道而致后祸。
故君子亦无所作为,惟循道而行。
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,其语其默,其进其退,视听动止,无非礼。
不知礼,则茫乎无据,无以立,耳目无所加,手足无所措。
知言不可强,明者自知,不明者自不知。
何由而明?
人心未尝不明。
孔子曰:「心之精神是谓圣」。
谓之圣,则聪明睿知,不假外求。
惟以动意而昏,始失其明,无我则明矣。
孔子又曰:「清明在躬,志气如神,如水鉴」。
水鉴无意无我,故无所不照之。
今世所行《论语》乃鲁语,非孔壁中古文《论语》。
古《论》分《尧曰》下章「子张问」以为一篇,有两子张,凡二十一篇,篇次不与齐鲁《论》同。
《新论》云:「文异者四百馀字」。
夫《论语》乃有子之徒所集,有子尚不为曾子所可,而况其徒乎?
首篇载有子之言为多,次载曾子之言亦略。
使颜子记集,必专记孔子之言,必不失本真。
今记集者见识乃出有子之下,则何以知圣言之本旨?
所幸大圣之言虽纪录有差,大体犹在。
孔子每每止绝学者之意,每每止绝学者之必,止绝学者之固,止绝学者之我。
纵不能尽记,或每事记其二三则,犹可以明示后世。
其馀至言,当亦备记。
如今《孔子閒居》一篇,《燕居》一篇,《礼运》一篇,及所与子思言「心之精神是谓圣」,及鲁公曰:「是非吾言也,吾一闻于师也」。
孔子吁焉其色,曰:「嘻,君行道矣」。
公曰:「道耶」?
子曰:「道也」。
能详记如此,则一以贯之之道,岂不大彰明也哉!
今鲁《论》又有异于古《论》者四百馀字,则不能无差明矣。
况为文简短,多失当日语话本真,故后学不克遽明。
众说殽乱,有子、子夏之徒之言害道多矣,虽有善言,惟存之卷末,不可著之前篇,有问答乃可因圣言而录。
《论语》乃有子之徒所记,首篇首记有子之言,又不止于一二章。
子尚曾子所不可,而况其徒乎?
其所记亦难尽信。
「子以四教:文、行、忠、信」,此记者之辞耳,非孔子之言也。
孔子曰:「行有馀力,则以学文」。
而记者冠文于首,见识又不逮有子矣。
所幸圣言本无瑕,故记者虽差,亦可默会。
吕祖谦 南宋 · 丁希亮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三九五、《吕东莱外录》卷三、《东莱吕太史文集》附录卷三
呜呼!
混百川而为一者,则见江海;
包万类之不齐者,始为天地。
在人物而合德,乃古今之间气。
孔孟之道,既千载湮没而不明;
伊洛之学,又一时兴起而未备。
非特与俗而多迕,虽欲救时而莫济
盛哉先生,出乎斯世。
皇帝王霸之道,无所不明其旨;
隐显小大之书,无所不揽其粹。
以是为天下之师,总学者之会。
英伟奇杰之士,则与论明统而正极;
笃厚谨信之士,则与论正心而诚意;
好古慕远之士,则与论制度纪纲;
尚文茹茹之士,则与论言语文字。
以至隐逸之徒,进取之辈,莫不因其质以指其归,勉其修以成其志。
解毁方以为圆,匪持凿以投枘。
是故合席而议者,不止一事而足;
负笈以从者,不远千里而至。
乃知教育之甚广,容受之甚大。
若迂而不切者,虽不免季路之疑;
然明而难掩者,亦何伤武叔之毁。
譬如泛溪涧以自得,固不知浩渺之表;
滋雨露以苟生,孰能出范围之外。
呜呼!
既生斯人,宜有其位。
方上意之所向,病起于俄忽,徒人望之所归,止年踰于强仕。
然则盛衰之数,果不易知,生死之理,竟复何谓?
所以闻讣之日,不问贤愚,使默者发嗟,而刚者有泪。
当善类之失依,惟私心而独慰。
孰谓先生之道竟穷,我谓先王之道未坠。
昔玄龄、魏徵所以佐成贞观之治者,虽未足道;
凡平日往来讲贯于河汾者,岂无所自?
虽前后之事不同,而公平之议有是。
何悼古以伤今,可长吁而太喟。
希亮登门虽后,辱教无愧。
自高之失,则戒之以谦下;
自喜之过,则勉之以韬晦。
从斯言之一发,为终身之所佩。
念遗墨之尚新,忍终天而永弃。
竟使夫三月之约,而变以一觞之酹。
攀号莫及,意失心悸。
尚飨!